龙 好
偶然想起人和动物之间的一些事情。
人和人不同,怎么个不同,有各种分类法。不过如和动物挂起钩来,则基本可分为喜欢动物的和不喜欢动物两类,都是个人私事,难说谁好谁不好。
幼时至童年时代,我的生活轨迹是沈阳—北京—成都—北京,这几个地方都是大城市,除了父母带我偶尔去过一两次动物园,其他与动物联系的方式基本没有。
少年时随父母支宁从北京转学到宁夏,开始有了近距离接触动物的机会,贺兰山沉寂而广漠的原野从此向我打开了大门,让我接触到很多大城市里见不到的野生动物,于是发生了各种与动物的故事,好事坏事都干过。
之后的一些年,因为有时间又有场地(家里一直住平房,房前有空地),我或帮家里或自己饲养了一些家养动物,有鸡、兔、猪,还有热带鱼、信鸽、狗等。
无论是野生动物还是家禽家畜,它们都给我的少年时代增添了很多乐趣。
往事映入眼帘。
1962年,我家从北京搬到宁夏大武口,这是大西北一个荒凉贫瘠的小镇。那年我10岁,上小学二年级。
两三年后,随着国家启动“三线建设”和石炭井、汝箕沟矿区的开发,一批大型工矿企业相继迁入,大武口开始热闹起来,成为宁夏工业建设的热土,但这是后话。
当时的大武口,还是一片待开垦的地方。方圆几十公里,只有一个小镇、一个村庄、一个工厂。
小镇就是后来的大武口镇,再后来升格为大武口区;村庄是大武口人民公社,后来改为大武口乡;工厂是父母的工作单位冶金部宁夏汝箕沟选煤厂,后来改建成大名鼎鼎的冶金部905厂,现在是上市公司宁夏东方钽业。
一家人到宁夏后,住在距厂生产区约两公里远的家属生活区。家属区有十几排青砖与土坯相结合盖起来的窑洞房,四面并无围墙遮拦,可以随意进出。我家靠南面,房后有一条路,房前长着几棵歪歪斜斜的沙枣树。
刚到大武口的第二天,厂里搞福利,父亲领回来一大坨肉,我一看,是整整一只骆驼腿!骆驼也能吃?我充满疑惑。母亲剁下来一块做给我们吃,感觉没怪味还相当好吃。之后很多年,我一直有骆驼肉比牛肉更好吃的味蕾记忆。
谁知自从来到宁夏,原本在北京因过敏性哮喘只能休学的身体竟奇迹般好了起来,可以正常上学和玩耍了。
来后没几天,我离开家第一次向家属区外走去,一边走一边向四周张望,只见身后是连绵不绝的贺兰山,山上光秃秃的,只有青褐色的山岩,没有一片绿色林树,北面远处是停产的毫无生气的厂房,而东面和南面满目都是戈壁荒滩。
我来到家属区东面,一条蜿蜒小路通往看不见的镇上,小路远方没有任何建筑,只有没有人烟的沙丘和原野,等了很久也不见有车或者人经过。
还好,远处终于走来一驾马车,走近一看,拉车的竟是一匹马、一头驴和一只骆驼!这场景让我惊讶无比,多年后还留在我的记忆中。三个瘦弱的牲口奇怪地栓在一起,无精打采地向前走着,坐在车上的车夫脑袋缩进羊皮袄里,旷野中只有蹄声“得……得……”,车声“吱拗……吱拗……”,一会儿,马车走远了。这时,忽然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大风,瞬间天都黄了,沙尘遮天蔽日地袭来,灌满了我的脖子,我连忙顶着狂风向家里跑去。
大武口,你最初给我带来的落差和震动可想而知。
学校在镇上,上学时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,路周围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沙丘,或是长着野草和灌木的草原。与真正的草原相比,这里只能用荒漠或荒芜这样的词形容。但此时,那广袤的荒原和野草里的各种动物,都使一个来自北京的少年感到新鲜和惊喜。
千百年来,这片原野、沙丘几乎没有受到过人类的惊扰,静静地延续着它的原始生态。
沙丘上长着不知名的小灌木,枝条上结着红色的小圆果,味道酸酸甜甜的,我们叫它“酸溜溜”,路过时总会摘几颗吃,可不知是否能食用又不敢多吃。野地里有沙蓬、芨芨草、骆驼刺、苦豆子、甘草等野草和能做药的草,有红柳、柠条、酸枣等灌木,还有稀稀落落的沙枣树和杨树。土沟里有清水流淌,草地上有野花开放。好玩!放学后和休息日,这里自然成为孩子们的乐园。
你想听到这片土地纯粹和自然的声音吗?荒滩上,蚂蚱一会跳一会飞,落到地上也不闲着,摩擦着身体发出“唧—唧—”的声响;蝉爬到杨树高处,不知疲倦地“吱—吱—”吟唱,藏在石头缝中的蟋蟀偶尔也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;蜥蜴在沙坡上快速爬行,传来细微的“窸窣”声,留下一行长长的痕迹。
更吸引我们的是,草丛深处时常会有田鼠、野鸡、野兔,甚至沙狐等动物的身影掠过。
灰棕色的“沙半鸡”①,长得胖乎乎的,体形约有家鸡一半大,闷闷的不爱啼叫,经常成对或一群出来活动觅食。沙半鸡体色与土地和植被颜色接近,很不容易被发现,当人走近时才突然飞起,但又不飞远,而是距你三五十米处又落下来。
土黄色的“呱呱鸡”②,这货身材娇健,善走善跑,“呱拉—呱拉—”的叫声,打破了原野上的寂静。第一次遇到它们时,见这些小东西只走不飞,我好奇地绕着草颗跟踪着,鸡们则不慌不忙在前面穿行着,还不时回头看看你,你慢它慢,你快它快,越来越近,我放开脚步扑上去,哗啦啦,它们飞了起来,原来这些家伙会飞!
走在原野深处,会碰见野兔子,它身背面呈沙黄色,肚子和尾巴里面则呈白色。一听见动静就跑,这时兔身在草丛中隐隐约约,只看见白色的兔尾巴一闪一闪,见人没追过来,兔子还会停下来,抬起身竖起耳朵来望着你。
天空中也充满着生气。成群的大雁,独翔的草原雕,衬着西部特有的蓝天白云。一只鹰盘旋着越来越低,忽然俯冲向地面,一阵尘土扬起,那鹰飞起时,爪下多了一只挣扎的兔子或者田鼠。
除各种小动物外,原野上大动物也不少,马鹿、狍子、野猪、野骆驼、狐狸,据说还有让我们很害怕的狼。大武口往西走是贺兰山,从沟口进去,能看见若干只或成群的岩羊,有时还能看到头上角很大的大头羊(盘羊)。
我第一次看见野羊没在山里,竟然就在家的附近。那天,我自己走出去,在离家不远的草丛中玩。忽然,一只野羊(不知是岩羊还是黄羊)出现在我面前,只见那羊肩高六七十公分,毛色灰黄,两个羊角立着,斜射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精神。我俩相距不过两米,我不敢动,它也没动,我看着羊,羊凝视着我,过了好一会,它才扭头跑开,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时隔多年,那人羊相见的画面仍多次浮现:晚风中,金色夕阳洒在草滩,一个怯怯的男孩,一只警惕的野羊,面对面地站着,一会儿,他们对峙的目光渐渐松弛下来,空气中传递着和解的柔软气息。人羊离去,但他们都留下了记忆。
近年来,宁夏生态恢复成效明显,贺兰山岩羊数量大大增加,总数约有三四万只之多。
注:①沙半鸡:“沙半鸡”即斑翅山鹑,学名Perdix dauuricae,鸡形目雉科山鹑属。分布于新疆、青海、甘肃、内蒙古、宁夏等地。栖息于平原、草原、低山丘陵、灌丛草地,主要以植物种子、嫩芽和昆虫为食。夏季多成对活动,秋冬季常成群觅食。
②呱呱鸡:“呱呱鸡”即石鸡,有两种。石鸡,学名Alectoris chukar;国内分布于西北、华北至东北等地区。大石鸡,学名Alectoris magna,体形比石鸡大一些,国内分布于宁夏、青海、甘肃等地区。二者同属鸡形目雉科石鸡属。常栖息于低山丘陵、灌丛草地等,日行性,喜集群活动,善于在地上行走和奔跑,以草木植物的嫩芽叶浆果、种子、根茎、昆虫及农作物为食。斑翅山鹑、石鸡、大石鸡都于2000年8月1日列入《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、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》。斑翅山鹑和石鸡都肉质鲜美,有较高食用价值,上世纪80年代国内已开始人工养殖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