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国平
在农村,大门上方经常写上诸如“后世其昌”“百福骈臻”“慈德可风“等词,以激励、教育后人,或寄予希望。我老家窑洞的门框上面从左至右写着“知致至物”四个黄底黑色的楷体字,这是我的父亲用毛笔写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。那时我才十岁,不理解其中的涵义,以致于经常读成“物至致知”。有些事情也许你一辈子也不能理解,而有些事情,也许你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感悟,才能理解其中真谛。人啊,有时候一杯水、一句话、一本书、一件事会影响你的一生,或让你的眼界豁然开朗,或使你的命运峰回路转,而“知致至物”四个字让我认识了半生,影响着我人生的前途和命运。
我的父亲祁俊杰,一生在六盘山下教书育人,然而无情的病魔夺走了他的生命。父亲离开已经32年了,我离开家乡后很少回家,甚至没有给父亲扫过一次墓,直到2009年清明节,总算圆了我多年一直想回家扫墓的愿望。扫完墓后,我回到生我养我的家,走进院子里,杂草足有一人多高,几间瓦房在风雨中摇曳,窑洞的崖面破烂不堪,门上“知致至物”四个字虽已褪色,但还清晰可见,窑洞内的东西较为凌乱,“八仙桌”、柜子、玻璃镜、农用耕具等上面的尘土落上了厚厚的一层,土炕上没有了铺盖,一层黄土“睡”在上面,满目凄凉的景象顿然涌上心头,眼泪不由自主流下。父辈创建的“业绩”只能任风雨浊逝,眼前的情景使我的记忆频频闪现。
小时侯,爷爷经常给我们讲家族史。先祖是从甘肃庆阳逃难聚居这里,几辈子都靠给地主拉长工生活,甚至大年三十为了点一炷香还要给别人挖牛粪。先祖们有的被抓壮丁后杳无音讯,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也饿死了不少人。祖祖辈辈没有几个“公家人”和“文化人”,能够认识斗大的字的也没有几个,妇女们在结婚时甚至连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见过。我的父亲先读私塾,在上学期间正好是三年自然灾害,吃不饱,穿不暖。父亲每天去捡半斤苦苦菜,在学校才能换回二两菜汤和一个窝窝头。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,父亲成为家族中仅有的四个“文化人”之一,并把一生的精力献给了教育事业。爷爷、奶奶从小就教育我们好好读书,长大才能改变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的命运。我们这一代都是在改革开放前后上学,那时教学条件有限,用土坯垒起两个柱子,搭上一块木板就是桌子,没有板凳,站着读书,用小木棍在地上写字。父亲辗转在乡间中学教书育人,上世纪70年代末,为了提高中学的综合教学质量,同父亲一样的“文化人”相继回到村里,或筹建新学校,或提高农村孩子入学率。父亲回到离家不远的另一个村小学,筹建新学校。在父亲积极倡导和带领下,除了少数女孩子读完小学就回家帮家里干活,而我们家族中大部分兄弟姐妹基本上都读完了初中或高中,有的还考上了区内外大中专院校。
改革开放后,农民终于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。还记得那时爷爷每天都拿着铁锹、锄头到处去开荒,除了村里分得四十几亩田地外,爷爷还开垦了十多亩地。爷爷笑着说:“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,可以不愁吃穿了,不愁娃娃上学了。”
小时侯,我记得经常跟着大人干活,放羊、割草、割麦子、犁地、送粪等农活样样都干得“精通”。当然,也有和大人“作对”的时候。遇到“老天爷”下雨时,我们也想着休息,可爷爷让我们去田间堵水。爷爷开垦的土地有的是60度坡,难以耕犁,每块田地我在耕犁的时候都留了一道坎,希望田地一年比一年平坦。可是,第二年爷爷把我骂一顿,硬是让我把那些坎“倒”下来。为此,我和爷爷理论不休,最后只能“遵命”。现在回想起来,正是那些土地养育了我们,也把我们“送出”了大山。后来在我的积极倡导下,村里有的亲戚朋友和家族中的兄弟姐妹先后离开了那里,并在银川等地安家落户。母亲在那里生活了60年,也让我连“哄”带“骗”来到了银川,在这里已经生活了25年。
今年清明节回家扫墓,村里已是“人去窑(房)空”。在古长城的平原上集中盖起了居民点,我的小学已是三层楼,一面国旗迎风飘扬。一排排红色砖瓦房排列有序,家家户户牛羊归圈,可以收看四十多个频道的电视节目。平坦的田地里早已种满了苹果树、核桃树、杏树等,稍带坡度的田地中种上了苜蓿等农作物,整个山村草木繁青,山花竞相开放,到处呈现着绿的气息,村民们说是新的“桃花源”。
《礼记·大学》中说:“致知在格物,物格而后知至”。也就是说,想获得认识在于探索事物,事物经过穷究然后认识真谛。我从一名车间工人成长为国企中层干部,自学了大专、本科知识,天命之年,再次走进学堂读研究生,了却心中的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