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 好
写了“黄大”“黄二”,又一只公鸡(姑且叫它“黄三”)浮现在脑中,其身影竟挥之不去,只好也写篇小作文,亦记之。
前年秋天,我和三个姐妹同回湖南农村老家,住了近两个月。
刚去几日,村里亲戚便送来几只土鸡,让我们边养边杀了吃。
几只土鸡很快就熟悉了新的家园,每日在草地里、竹林中觅食玩耍,下午或傍晚,二姐再撒些碎米剩饭给鸡补充营养。
然而,人与鸡永远是饲者、食者与食物的关系。陆续,这些鸡都为主人的口福献了身。人越老越是吃货,与欣赏美景相比,可能更在意品尝美味,时至今日,我仍能记得那几只鸡清炖时满屋飘香和爆炒时的口齿留馨。
唯独“黄三”一直被留了下来,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。开始可能是鸡龄尚小,长得不够肥壮;后来该轮到杀它了,大家却舍不得,因为这鸡有些特别,不合鸡群,倒挺合人群。
“黄三”身材瘦挑,鸡姿不俗,黄中带红的鸡毛鲜亮光滑,在阳光下闪着光泽。它不喜欢和其他鸡一起混,而是天生有些黏人,以至妹妹说它是“宠物鸡”。
天阴,我看房前空地长满野草不顺眼,便去拔,这时“黄三”离开鸡群,跑过来围在脚下,草拔到哪里它就跟在哪里,当然“黄三”的目的不仅是陪我拔草,而是用爪子扒拉松开的土壤,寻找露出的虫子或散落的草籽。
天晴,我找出修枝刀修剪金桔树,“黄三”看见也会跟来,躲进树下阴影里,一边看着剪枝一边乘凉,修剪东边它走到西边,修剪南边它转到北边,当然忘不了寻找树下掉下来的吃食。
“黄三”贴近人并不都是物欲驱使,有时也出于精神追求。傍晚,我端杯清茶在大樟树下闲坐看日落,听翠鸟鸣唱,“黄三”会在我左右缓缓踱步,或待着不动学人做沉思状,你看着它,它也盯着你,从圆溜溜的鸡眼中看到一种古灵精怪的眼神。
最令人惊奇的是,“黄三”虽然只是一只鸡,却也知道吃饱了要锻炼,它会跟着人散步!
晚饭后,大姐二姐等在房前水泥地坪上走路锻炼。这时,你会看到一幅极为有趣的“山村人鸡散步图”:暮色初上,桂花暗香,几位女士排成一列由东向西走着,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公鸡。
水泥地坪不大,走到地坪西边要拐回来往东走,循环往复,只见人直行鸡也直行,人拐弯鸡也拐弯,人快走鸡就疾步,人慢踱鸡也减速。姐妹边走边说笑,鸡沉默不语,却走得从容不迫。村邻得知前来观看说:“这鸡‘成精’了。”
如果以为“黄三”仅是一只与人类亲近且谦谦有礼的公鸡,那你就错了。一件意外之事发生,让人更对“黄三”刮目相看。
房子附近是原生态山林,早上唤你起床的是鸟声,晚上伴你入眠的是蝉鸣,但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拜访。一日,我端着一杯昨夜的剩茶水泼向院前草丛,忽然一条一尺余长不知是否有毒的蛇窜出来,吓得我连忙后退,这时“黄三”像家狗护主一般冲了出来,将我挡在身后,只见“黄三”伸长脖子紧盯着那条蛇,颈毛竖起,神情乖张,连声发出从未听到过的怪叫,一会试探着向前,一会谨慎地后退,那蛇见了公鸡也知断无逃跑机会,昂起蛇头欲与鸡拼死一博。突然“黄三”瞬间出击,用鸡嘴猛叨蛇的“七寸”,蛇忍住剧痛卷曲身体扭头向鸡腿咬去,“黄三”反应极快迅速跳开,蛇的反击落空了。“黄三”一招得手,顿时信心倍增,转眼又冲了上去,几个回合下来,蛇被打得晕头转向,全无还手之力。机不可失,“黄三”低声嘶叫着,一口咬住蛇头,左甩右磕,细长的蛇身耷拉了下来,见蛇已半死不活,“黄三”一溜烟将其叼走,跑到无人处享用去了。这场几十秒钟就结束的鸡蛇大战看得我惊心动魄,也见识了“黄三”危急关头血性勇猛的一面。
人鸡和睦相处的时间并不长。十一月初,我离开老家返回宁夏,网约车来接我时,“黄三”静静地走到车门前,歪头看着。
十一月中旬,大姐也离开老家回北京,听说临行前“黄三”照样送到车前,只是神情显得忧郁。
之后几天,二姐与妹妹最后回银。回来后我问二姐,那只公鸡呢?二姐淡淡地回答:走前杀了吃了。
我听了再没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