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淑萍
“百官所居曰府”。从“府”字作为官居名称从《周礼》中款款走出的那一刻起,在中国长达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,它就始终伴着王公贵族的显赫尊荣、欢喜悲忧,像和珅的恭王府,纳兰明珠的醇亲王府,多尔衮的睿亲王府等。这些以“府”命名的住宅无一例外均是布局讲究、山石点缀、甬路相衔,有着厚重朱门和高墙深院的华丽之地,是普通百姓心中神秘又神往的所在。“执政、亲王曰府,余官曰宅,庶民曰家。”宋朝的文献中更是将居所名称规定得界限分明,而芸芸众生,王公贵族毕竟是凤毛麟角,这就注定无论是烟雨江南还是风沙塞北,“府”都是一处不寻常的存在。
1905年,在宁夏吴忠市金积堡,一座历时三年、占地3000多亩、坐西向东的堡寨从柱穴到奠基,从翘脊勾勒到彩砖修饰,从粗坯到精装,从肃穆简陋到富丽堂皇,一尺尺成型,一寸寸蜕变,终于以威严宏大、鹤立鸡群的姿态矗立在了西北苍茫的黄土地上,在它悬山式立木砖砌的门楼上,砖雕砌成的“董府”二字显示着它的不同寻常。
高墙阔院,石狮守门,三庭六院的设计,南北对称的布局,院内外,屋上下,房表里,门墩上,花鸟鱼虫、山石水舟、典故传说、戏曲人物,或雕于砖、或刻于石、或镂于木,栩栩如生的二龙戏珠、雀儿弹梅、麒麟送子、凤凰展翅、岁寒三友、四季花卉,在屋檐、斗拱、照壁、吻兽、柱础、石狮、门窗、抱鼓石、滚墩石上生动,本是呆板冰冷的木头、石头、砖头因此热闹、灵动了起来,营造出一片尺木皆画、片瓦有致、寸石生情的意境。
这座百年老宅的主人,就是生于固原,葬于固原的晚清陕甘总督董福祥。1840年出生的董福祥,68年的人生都在晚清社会的腐朽与没落中度过。年少时,以土窑子和茅草房安身,以野菜和树根活命,没有稳定的收入,没有念书的本钱,在繁重的苛捐杂税下,他和那个年代所有的劳苦大众一样,活得悲哀而绝望。
从22岁率众起义到62岁解甲归田,他一生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枪林弹雨中穿行,他身先士卒平定叛乱,驻守新疆,御敌戍边,兴修水利,开垦屯田,整修道路,政绩卓著,赢得朝野一片赞誉,先后任阿克苏镇总兵、喀什噶尔提督。54岁时,他奉诏入京,晋尚书衔,留防京城。次年任甘肃提督。56岁时,加封“太子少保”的荣衔。1900年,60岁的董福祥奉命入京充任武卫后军统领,成为清朝的正一品武将,走上了他权力的巅峰。
人生如钟摆,总是在低谷与巅峰间来回往复。从农夫到武将,董福祥虽出身西北农家,但他一生的命运却与慈禧太后、光绪皇帝、左宗棠、刘松山等历史人物紧密相连。
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事变,八国联军攻占紫禁城,董福祥率军奋力抵抗,无奈此时的清朝已经病入膏肓,无可救药,北京沦陷后,他保驾西太后、光绪皇帝出逃西安,被封“随扈大臣”,节制满汉兵权。此后,清王朝被迫求和,签订了丧权辱国的《辛丑条约》,董福祥因抵抗八国联军的入侵而得罪洋人,列强强烈要求将他处死,在列强的威逼下,软弱无能的清政府不得不将他革职返乡。1901年,他带着光绪皇帝“他日听鼓鼙,思将帅,舍尔其谁属之哉!”的手诏,从西安回到金积堡,圈地盖房,屯田隐居。
1902年,董福祥按照尚书衔提督府的规格开始修建自己的宅院。在壁垒森严、界限分明的封建等级制度下,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,家里能有几间房,门上能钉几排钉,门口能有几级台阶,台阶用什么样的石材,屋顶用什么颜色的琉璃瓦,守门石狮是大是小,门楣上的牌匾是宫是府是宅是院,都有严格的规定。“北屋为尊,两厢次之,倒座为宾,杂屋为附”,作为晚清朝廷命官,董福祥的宅院从布局方位、形体大小、结构构件到装饰设计,处处遵循着封建等级制度下尊卑贵贱有等、上下长幼有序、内外男女有别的伦理规范,既展示了官宦门第的威严又体现了宗法礼制的规整。内寨、外寨、大院、小院、城墙、门楼、护城河一应俱全,各地能工巧匠齐聚金积堡,叮叮当当,一干就是三年,花费纹银数十万两,用工百万,单是耗粮就达500多万斤。
院内套院、门内有门、层楼叠院、错落有致,无论是100多年前还是100多年后,董府宏大的规模和精湛的工艺都令人惊艳,而它坐西朝东的设计,又为它的存在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
(作者系平罗县政协委员、宁夏作家协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