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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泉村的故事山知道

王淑萍

烽燧建在山的骨骼上,山知道。

在贺兰山下第一村——石嘴山市龙泉村后山那座叫凤凰墩的烽燧,何年何月建在九龙岭的骨骼上,只有贺兰山知道。

烽和燧,是古代边防报警的两种信号,春秋时白天燃烟叫“烽”,夜晚放火叫“燧”;而唐时白天燃烟叫“燧”,夜晚放火叫“烽”。千年的光阴,独立或与长城相依,它们存在着,与战争有关。

多人合作,同时用力,石墩起起落落,反复多次夯实的黄土身板坚硬如石,昂首挺立在贺兰山间。一个与另一个,没有准确的距离,只要白天这边能看见那边燃放的烟,夜晚那边能看见这边点燃的火。

穿贺兰,越秦岭,一座座烽燧烽火相连,从边关到京城,一路传递,一路壮观,映红了将士的脸庞,点燃了君王的豪情。

这样的烽燧,密集在龙泉村不足5公里的沿山半坡上,从秦汉到大明,时间跨度超过千年。

2000多年前,贺兰山远远地注视着从中原打马过来的一张张陌生面孔,目睹着他们在贺兰山下你征我战,喋血山河。

风,吹散了历史的尘。阳光下贴近烽燧,伸出手捻一撮黄土,指尖仍有灼热。这一片土地,有被连年烽火烤红过的山岗,所以山下龙泉村院落里的大枣会在每一个秋天映出漫天漫地的紫红。

山寂寂,烽燧之上,风吹动了我的发和衣衫。遥想千年前,这样的风,也曾吹起将士的衣衫,不知他们是否与我一样,在层层叠叠的思绪里,将一滴思乡的清泪,挂在脸上?未必每一个将士都有轻身许国的英雄气概,所以,我相信,他们宁愿日夜守着无边的寒冷与孤独,也不愿看到熊熊烽火明灭山间,一站站传递消息,传递不安,传递不可预测的明天,圆了弦月,钝了弯刀。

战火已灭,鼓角沉寂。千年前的阳光映照着千年后的山岗、村庄和泉水,依然回溯着往古的寂静,把岁月的背影晕染成一片苍青。芨芨草挑着细长的花穗,像一个指引的手势,把脚步引向烽燧,又带回村庄。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脚下砂砾的鸣叫,恍若躲在时光深处的乐师,轻轻地,缓缓地,用苍老的指头弹拨着地老天荒的琴弦。曾经的苍生难眠,纷争难休化为无言的守候,伫立在半山腰上,在岁月的流转里,时而昂首望天,回忆战马嘶鸣狼烟滚滚的从前;时而俯首望地,欣慰于眼前龙泉的红情绿意,盛世美颜。

汉墓布在山的腰板上,山知道。

300座汉墓布阵于龙泉村后山,只这幽幽的气势就能磅礴起一段非凡的历史记忆——“竖穴土坑、青砖砌筑”,符合史书里描述的汉墓模样;“墓室盗毁严重,只有少量铜镜、古币出土。”

汉墓群的南面,两汉时期宁夏北部地区管理屯田植谷、移民实边经济中心的廉县遗址清晰可辨,砖瓦、陶器、货币、战刀,无不展示着大汉的光芒。打不开时光隧道的门扇,也就无法问询当年廉县城里的居民,是否也曾对着这些墓群,抒发思古的幽情,感叹时光的流逝?

时光回溯到西汉初年,生活在贺兰山一带的匈奴拥有30万军队,他们弯弓跃马,不断南侵,迫使西汉政权忍辱退让,勉强以“和亲”“岁奉”的方式换取一时的安宁。

贺兰山下,无数将士浴血奋战、泪洒边关,70万移民屯垦戍边,既耕又战。无论是沙场点兵的将军,还是披挂上阵的士卒,血染黄花后的归宿,就是一个地穴,一口瓮棺,集体被“汉墓群”三个字一笔带过,无名无姓,斑驳了时光。

一年一年,春绿秋黄。断恩怨,卸胄甲,就此作罢!千年狼烟灭,百年战事休。贺兰山归于宁静。山脚下,村庄丛生,鸡鸣狗吠,泉涌物长,生生不息。一眼眼泉水浇灌在龙泉村的幸福里,历史在这里烙上了沧桑又丰满的印记。一次次地回想,我们终将对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先民们满怀敬意。

讯息刻在山的面颊上,山知道。

谁曾在山上狩猎,谁曾在山间征战,谁在祭祀,谁在繁育,谁最先用尖锐的工具在石头上刻画出线条,谁又把线条敲凿成形……

贺兰山的沟多,北段石嘴山境内树林沟、西峰沟、韭菜沟、归德沟……从任意一条沟进去,都可以看到远古先民在石头上刻下的讯息——奔跑的野鹿、飞驰的骏马、觅食的岩羊、长啸的虎狼、展翅的飞鸟以及森林、草原、人物、狩猎、出征和不知其意的符号。这些来自远古的图形,大多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神秘色彩,被拉伸,被缩小,被过度省略……每一道刻痕,都会使人联想到远古祖先的荒蛮与无助。

在山谷里慢慢行走,将自己放逐到目光澄澈、思维单纯的童年,只有这样,才不会亵渎它的纯粹与美好。

那些在石头上刻画的先人,一定渴望着与我们相逢,百年,千年,甚至更远。当悲喜随风逝去,彼时的情感依然在刀痕里澎湃如初。静静地凝视,简单的线条,粗糙的勾勒,似是孩子的信手涂鸦无章无法;轻轻地抚摸,却一下子触碰到先民的脉搏,贺兰山万年的风雨,千年的风霜,都到了掌心。生与死、灵与肉、人与神、天与地、情与理、爱与恨……全在其中。

就这样躺在时光里,谁来了?谁又走了?好在,还有可以辨识的文字。在龙泉村南面的干沟深处,有一处修筑长城的题刻,记载着在这里曾经修筑过关一道墩一座,明确纪年为嘉靖二十七年,即1548年。

这样的石刻,在大水沟、汝箕沟、小峰沟里的山崖石上还有几处。其中一处上书:“设宁青外口关一道墩一座,钦差平虏守备吉人,委官督工指挥汪鸾,镇朔把总指挥宋楫。”下面刻有17个人名,最后属有“嘉靖二十七年十月吉日完立”和刊字匠的名字,这方石刻不远处的小山梁上,夯土、石砌的关隘和墩台遗址已是残垣断壁,不忍直视。

还有一处,刻有“巡镇衙门会委监工指挥朱楫,管领官军三百员,重修关隘,以遏虏道。管工百户李经、郭春、百户程万里……嘉靖二十八年四月吉日。”这样的字样……

时光漫漫,繁衍生息。贺兰山绵延200多公里,谁也无法推测哪一条山谷的哪一块石头最先被刻上了图案,刻一幅图案需要多长时间,需要什么工具,是独立完成还是多人协作,更无从打听这些有名有姓工匠们的高矮胖瘦。一切的谜底,山都知道。

山还知道,他们的子孙依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,从未离开。

记住这些名字,多看几遍,带着他们的名字一起登上九龙岭的峰顶,俯瞰这美丽的家园,看这满山树木吐绿,花朵盛开,看这屋瓦田畴包裹着尘世的浓烈丰盈,醉了日月,醉了龙泉。

(作者系宁夏作家协会会员、民进平罗县委会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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