伏国军
在我家,把父亲叫大,把叔父叫爸。在这里就是我的两个爸爸。
“我爸去世了,我大嘴里一直念叨着,具体说的啥我不记得了,感觉就是抱怨我爸,但语言里更多的是心疼和离别的不舍。他精神疲惫,眼睛呆呆的没有亮光。我先到主屋烧了3支香插在香台上,随后二哥又给我一支又大又长的香,让插在隔壁一间屋子,这间屋里竟停放着我爸的棺木。从进门那一刻,我的眼泪一直在流,而此刻我彻底崩溃了,放声大哭……”
梦醒了,我想起梦里的一切,是那么清晰,感觉很真实。凌晨6时,伴着泪水,心底深处的回忆再次呈现。
我大和我爸亲兄弟就两个,听说有个姑姑,但从未见过,也没联系过。我大1934年出生,和我妈同岁,他5岁时我爷爷就去世了,奶奶一个人把他们兄弟俩养大。1977年正月初一奶奶去世了,那时我还不到1岁。
我大兄弟俩生了16个孩子,我家3女6男,我爸家5女2男,两家合起来8女8男,我是最小的。我家在村里不算大户,威信倒还不错,我大老实忠厚,算是“社老”;我爸一家基本都在县城,村里当官的本就不多,我爸每次回老家,那辆老吉普一回来,村里人都还是很羡慕的。那时我爸和我大感觉走得不是很亲近,像走亲戚一样,但我还是觉得很骄傲,表面上感觉不亲,但心里还是期盼他经常回家。
记忆深处,我大一直是个老汉,感觉年龄很大,我出生时我大已经42岁了,对于当时的农村而言,40岁真已是老人了。加上我家男娃多家里又穷,给儿子娶媳妇变成了很大的压力,头发早已发白,再加上年轻时一条腿被土墙砸伤,老态龙钟就是我大留给我最初的记忆。
我大和我爸性格都很好,很少见他们发脾气和唠叨,对子女从不打骂,也没有一点粗话脏话。在农村,家长打骂孩子,嘴里爆粗话都很正常,但在我们家却从未听到过。到我们这一代,对子女甚至在社会上,也都不会胡说乱骂,这也许就是对父辈最简单的传承吧。
我大在农村,我爸在城里,也许是城乡差距,也许是贫富悬殊,两兄弟走动不是很多,只有逢年过节我爸才从县城回来,吃顿饭的功夫就走了。表面上他们不亲,但相互还是很牵挂,毕竟血浓于水。他们都不抽烟,偶尔也抿一两口白酒。记得有年春节,家里的孩子都出去拜年了,老妈在厨房做了两个小菜,两兄弟在土炕上聊天,我在隔壁听到了他们的聊天,声音不是很大,但能听见都在聊过去的苦日子,还有现在的情况。我本想进去添点茶水,但一脚踏进去后,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讶,两兄弟抱在一起放声大哭,我的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。我不敢打断他们的哭声,悄悄退出来在门口徘徊。从那时起,我重新认识了父辈的感情和他们的不易。
我是老小,在家里老人和哥哥姐姐都惯我,大事小事也让着我,尤其是大和妈。记得有一次,家里来亲戚了,我和大住,我妈在隔壁房屋。半夜家里人都被大打我的声音吵醒,原来我尿床了,我大把被子折叠成四五层,垫在我屁股上打,雷声大雨点小,我竟然都不知道,天亮才听家人说的。我大不仅对我,对我们兄弟姐妹,甚至村里其他孩子都很少打骂。
农历六月初一是我大生日,记忆里,每年六月初一我们都会聚在一起给他庆祝。即使走上社会这么多年,有时春节没有回家,但大的生日我每次都要回家,买个蛋糕也是一次团聚。遗憾的是我妈的生日就只有一次,老妈一直说她的生日忘了是哪天,所以就没有给老妈过过生日。2010年秋冬,老妈检查出癌症晚期,在生命最后那段时间,她说她的生日好像是农历3月25日。2011年3月25日,是我记忆里给老妈过得第一个生日,也是最后一个,家里兄弟姐妹都来了,也来了很多亲戚邻居。3月29日老妈去世了,她去世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在身边,我大也在身边陪伴,他什么话也没说,眼睛里呆呆木木的,也没有眼泪,只是静静地看着陪伴他60多年的老伴闭上眼睛。
我大和妈一样,身体一直不太好,我想把他带到城里住他总不愿意。有几次接到银川,也许楼层高行动不方便、也许水土不服气候不适应、也许怕打扰我的生活、也许舍不得家乡那份情感,每次来至多待一个星期,身体就各种不舒服,喊着要回家。只要一回到家,他就啥病也没了,完全不顾身体不适,奔波在田间地头和牛圈羊棚,我不禁感慨,真是劳苦受罪的命。我儿子女儿小的时候,和爷爷的对话最有意思,小的说话老的听不懂,老的说话小的听不懂,两个相互盘问,话还都多,各说各的,互相都不理解对方说什么。儿子跑来告诉我,“爷爷说啥都嗯嗯地答应我好!”孙子和爷爷的对话,和蔼的表情,亲切的语言,各自用心传递一种爱——隔代爱。
那时家里穷,吃肉的机会很少,记忆中从没有美美地饱餐一顿。我大喜欢吃羊肉,但为了这个穷家,他每次都吃得很少,几乎全部留给孩子们吃。走上社会后,每次回家我都喜欢给大买羊肉吃。印象最深的一次,在距离我家20里外的西吉县苏堡街道逢集,我骑自行车带老大吃了一碗纯纯的羊肉小炒和两个花卷,他说这是第一次真正美美地吃了一次羊肉。从那时开始,我就将一碗羊羔肉,变成每次回家最不能忘记给大的礼物,直到他生命的最后。
我和我爸交流不多,可能还有那种尊敬与疏远、渴望交流与自卑矛盾的感觉。记得1992年中考时我住在我爸家,那天下着大雨,我骑我爸自行车出门,他一直陪我到大路口,我是第一次骑自行车,他一直叮嘱路上注意安全,还从衣兜里掏出5元钱给我,让中午吃好的。我从心里高兴,但又暗自觉得他很小气。今天想起那么一大家人,靠他一人工资养活,压力确实很大。这是第一次和我爸的交流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家庭变故也多了。那年三姐出车祸去世了,我从银川回家,到西吉县城天色已晚,也没有回老家的班车了。我爸提出让开他的老吉普回家,我是刚拿到驾照,从没在山路上驾驶过,加上天黑路不熟悉,心里直犯嘀咕,正犹豫中,老爸说他陪我回家。在他的鼓励下,我在山路上边开车边和他聊天,我们叔侄聊了很多,知道了老爸的过去和不容易,也感知到老爸对子女的疼爱、鼓励和期望。
走出家门闯荡江湖,2005年,第一次在银川市金凤区康居小区租了楼房,我爸和我婶来到银川,没有去女儿漂亮的家住,却要住到我的出租屋,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和几个烂沙发,他把女儿女婿都约到我那吃饭,我第一次喝醉了,抱着老爸老婶大哭,我知道老爸怕我对他有偏见,怕我说自己穷,怕我自卑,怕我说他不关心我,他在鼓励我成长,培养我自信,让我学会坚强。
2007年8月8日,我在银川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,他和老婶第一时间来给我祝贺,70多岁的他跟孩子一样高兴,从1楼爬到6楼。2009年他和老婶来到我创业的办公室,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,高兴地学老板讲话。那一年,他在银川过春节,前一天下午还反复叮嘱我少喝酒,多抓孩子教育,没想到这竟是永别,是留给我们的遗嘱,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,至今也不知是什么病。老爸去世得很突然,留给我们的是没来得及地尽孝,那年他72岁。
我大、我爸和我妈都已去世,老丈人和老丈母娘也已不在人间,唯一健在的老人就是80多岁的婶婶,身体健康,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幸福,抽时间多回家看看,多陪陪她也就是我们这一代子女给老一辈所有的寄托。
翻出手机里关于我大和我爸的照片,眼泪忍不住流下,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吗?再看看儿女和我的照片,多么期盼我也能趴在父亲宽大的后背、躺在他们怀里撒撒娇。我大和我爸走了,我们兄弟姐妹常怀念他们,我们虽然在语言里没有说出一个“爱”字,但流露出的却都是思念和崇拜。
我们要传承老一辈的美德,要言传身教子女,走好我们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路,引导子女好好学习好好做人,不忘老一辈的勤俭持家、淳朴做人的美德,让好的家风家训流传百世。
(作于2022年6月20日银川市)
(作者系银川市西夏区政协常委、宁夏艾依斯数据统计调研有限公司董事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