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炳庭
光阴似箭,往事难忘。几位恩师的形象总是在脑海中萦回,深藏于心中。时间已过去30多年,但他们的尊姓大名、教学特点、生活习性至今仍能一一道出,他们的言传身教一直激励着我在人生道路上求真向善,砥砺前行。
1978年初,我接到了固原师范的通知书。
固原师范有很多让我终生难忘的恩师,他们的教学水平和道德修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欧阳端清是我的第一任语文老师,先生是湖南株洲人,195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,听老先生的古代文选课是一种艺术享受。
先生说话略带湖南口音,他有为人师者的良好风范,总是满脸微笑,待人和蔼热情,永远不急不躁,温文尔雅。我对先生讲陈情表的印象特别深刻。不能忘记的是堂课上他让一位同学站起来朗读。此同学读毕,只见他微微一笑后,竟大跨一步上前,手掌慢慢贴上胸口,动情地朗诵起来:“臣密言:臣以险衅,夙遭闵凶。”当他诵到:“但以刘日薄西山,气息奄奄,人命危浅,朝不虑夕。臣无祖母,无以至今日,祖母无臣,无以终余年。母、孙二人,更相为命,是以区区不能废远。”时,声音有些颤抖,眼眶似有泪花闪动。诵毕,教室寂静,空气似凝滞,继而响起热烈的掌声。
李进才先生是我第二任语文老师兼班主任。李先生个不高,显得消瘦,常戴着一顶鸭舌帽,为人豁达、性格开朗,教学方式灵活,深得同学们的喜爱。李先生讲课激情奔涌、思维敏捷、很有生气,他往往把学生带入一种特定的氛围和情境之中。
有一次,他教授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,他不是在讲课,而是在施展魔术。我们仿佛觉得万物在周围消失,只剩下沉寂的黑夜。在那暗无天日的黑夜中,他在艰难的呼吸,我们感受到了窒息。然而从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里,我们却又听到了低沉的怒吼,不平的呼啸;我们几乎要像他一样去挥动手臂,去砸碎段祺瑞的狗头,去摇醒那些浑浑噩噩的沉睡者!然而,他又昂起了头,眼睛里射出火焰般的光芒,我们的心在跟着他歌颂:“真的猛士,敢于真面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。”“真的猛士,将更奋然而前行。”
我那时就喜欢文学,喜欢诗歌,这颗种子就是在读师范期间埋下的。
一次,校园壁报上抄了我写的一首小诗,李先生读了,竟到教室找我,先是一番鼓励,再指出不足,让我修改,并说:“你能悟出为什么要这样改,就进步了。”接着,他竟又慢慢放声读起来,边读边用手击着桌子。读毕,他说:“诗要讲究韵律,上口才好。”我大受启发、深受鼓舞。听着先生的教诲,如沐浴春风,仿佛一泓清泉从心田流过。
朱世忠先生也是一位颇具魅力的老师。
在给我们授课的先生中,朱先生算是最年轻的了。一头茂密的卷发,浓眉大眼,相貌英俊,举止潇洒,标准的美男子。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先生虽然教授《语文基础知识》,但在课堂上常给我们讲一些文学创作中的体会,还广征博引,时不时地给我们读他在报刊发表的一些文章。
在固原师范,虽然学了一点东西,但很不系统。所以我是带着知识欠账走上工作岗位的,工作实践使我痛感知识底气不足,良好的愿望和高涨的工作热情,并不能代替实实在在的教学工作,在痛定思痛后我开始发奋学习,坚持给自己“补钙”。
1984年我考入固原师范专科学校进修学习,这是我人生读书的第二个春天。当时固原师专可以说人才荟萃,学术氛围十分浓郁。
在固原师专的两年里,许多先生都是我崇敬的师长和前辈。他们大多学养深厚,满腹经纶。给我教先秦文学的袁伯诚先生就常常令我魂牵梦绕。先生祖籍山东即墨,1962年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分到固原市,直到1988年才调回青岛大学任教,直至溘然长逝。先生的前半生在求学和蒙难中度过,后半生潜心教学,笔耕不辍,用短短20多年的时光达到了许多人毕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学术峰巅。先生对古典文献神奇般熟悉,据说,可倒着背诵《左传》。先生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学时就在《文学遗产》上发过文章;任教固原师专时发表在《固原师专学报》的文章年年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。返聘枣庄时先生已经快70岁了,两三年间笔耕不辍,完成了一部50万字《中国学习思想史》(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4年版),后又主编《中国学习思想通史》(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6年版)。先生一直从事古代文学、历史、哲学研究,尤专于《庄子》《史记》研究。先生讲起课来有着丰富的感情,抑扬顿挫的语调,高亢激昂的声音在教室中铿锵作响。
教古汉语的杨子仪老师个不高,虚胖,爱穿中山装,整洁庄严,毫不马虎。走在路上,手携教案或书册,神采奕奕,风度翩翩。先生授课很有大家风范,却没有一点大家的架子。先生对古汉语及音韵学造诣很深,讲课不紧不慢,态度和蔼可亲,每次都写有详细的讲稿,让听课的人觉得自然流畅,津津有味,实为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。
转眼,又到毕业季了。我约了几位同学拿着先生编著的《实用汉语音韵学教材》,请他签名并邀先生一同合影留念。先生在书的扉页上写着:“炳庭存阅、杨子仪、1988年7月”字迹遒劲洒脱。路上,先生说:“我是最不喜欢照相的,不知道怎么回事,给学生上课,和人说话,脸上还有些笑容,一到照相就不自然,结果照出来就是一副凛然、肃然的样子,很不入时。”靳君调侃道:“这才是一个鸿儒硕学者的神韵嘛。”一句话把先生逗得开怀大笑。在照相馆里,先生坐着,我和靳君站在先生的身边,但当照相师一喊“注意镜头”,先生果然又露出那副庄严肃穆的神情来。谁知这一别,竟成了永别,这一走,变成了千古!
教文学概论的慕岳老师为人谦逊、治学严谨。讲起课来信手拈来,旁征博引,妙趣横生,见地别具,谈吐不凡。据说他撰写的好几本有关文学理论研究方面的书籍成为高校教材。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那种微哂一笑的样子,我只能说那种感觉:就像一缕阳光从面前掠过,眼前一亮,也就有了沐浴春风般的温暖。在我眼中,我更感动于颜渊评价他老师孔子的那番话——“颜渊喟然叹曰: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夫子循循善然诱人。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。”我自然不敢自比颜渊,但我与先生之间的差距,无论学问还是品格,如隔霄壤。还有南巨容、丁文庆等先生,这些恩师培育了我对语文和文学的爱好,引领我走上了倾情不已的语文之路。而且他们的教育艺术、爱心情怀和敬业精神给了我一辈子的雨露恩泽。
时光荏苒,倏忽将逝,多年过去了,回忆这一段进修学习生活,每每使我感动不已。我借此机会,向给我鼓励与支持的各位恩师,以寄敬意与深情。
(赵炳庭,民进会员,固原市政协委员,全国优秀教师,中学语文特级教师,宁夏首批正高级教师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。宁夏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当代文学校园文学委员会常务理事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