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 铎
王武军先生说,我的诗歌创作“在地性”比较突出,无论怎样写,都没有离开“三地”,即清水河、泾河、黄河三条河,须弥山、六盘山、贺兰山三座山。一河一山为一地,诚如吴淮生老所言,这“三地”构成了我人生旅程的背景和成长的生活环境。苗雨时教授也讲:张铎所谓的“三地”是指故乡,小城,大西北。在空间转换中,又叠印着他的童年,青年,中年。三个境地,三样情怀,三种艺术修辞。它们各具特色,又相互交织,彼此相异,又前后贯通,从而描绘出了他一幅生命的图卷,弹奏出了他一曲人生的乐章。
三位先生讲得都不错,是客观事实。我曾说,写诗就是写自己。我写诗,诗也写我。诗就是生命的一种物化。风格即人。我像家乡的榆钱儿一样普通,拙作也是一种低到尘埃里的诗,朴朴实实的,毫不起眼,只不过比较自然,有生活气息罢了。我的诗里有我,我也写像我一样的诗。作为一个写诗的人,就应该像诗一样生活。我的习作虽“在地”特色较为明显,但也在慢慢发生着些微变化。在地域上看,从乡村又转向山林;在题材上看,从田园又转到山水。
过去写乡村生活的田园诗,大都重感情,写乡情、亲情、友情等,注重意象营造,用形象说话,力求像生活一样瓷实,像自然一样自然,达成明亮与凝重的对立统一,追求一种澄明之境。如《风景》:“蔚蓝蔚蓝的天/默默地注视着/收割后的田野/庄稼割倒了/一个个麦垛/像戴着黄绒帽的胖娃娃”。蓝天之下,麦浪金黄,刚刚收割后的土地是黄褐色的,土地之上的麦垛又像戴着黄绒帽的胖娃娃,色彩虽简单,但有层次感;意象不复杂,却给人一种古朴、接地气的感觉,有生活根基,也有画面感,单纯而又丰富。而作者的喜悦之情就藏在麦垛“像戴着黄绒帽的胖娃娃”这个意象之中,同时也折射出了时代的发展变化。诗要诞生艺术之美,就需要锲而不舍地开掘意象,用爱的心灵去感应审美意象的深层意蕴。邹慧萍教授评说,这个意象“就像梵高的油画‘向日葵’一样浓墨重彩,暗流涌动。”赵炳鑫先生说:“心尚原野,求法自然,在自然中写独特的这一个。”“自然”在我国传统诗学中,属于最为理想的审美形态。只有心灵充满阳光、充满幻想,自然才会给我们以诗意以灵感以运动着的美。所以两位先生都过誉了,那只是我的努力方向。又如《春歌》:“青铜色的肩背/倚在金色的麦捆上/丰收的喜气和着热汗/在闪光的脸上流淌/歇一口气/割二十趟/心里浮出一幅画/用金色的麦粒/铺成地毯/迎接没过门的新娘”。青年农民的肩背是“青铜色”的,有一种力感,麦捆、麦粒是金色的,给人希望,青年的心里有一幅画,那就是“用金色的麦粒/铺成地毯/迎接没过门的新娘”,浓墨重彩,意象凝重,充溢着乡村年轻人对新生活的喜悦和幸福。农村青年的爱情,不同于城里青年,有自己的特点,用麦粒铺成地毯这个意象来表现,较为真实准确,既有时代特色,又有乡土气息,同时也显得纯朴与深沉。事实上,意象这个审美中介,就是作者对生活的一种精神超越,使平常事物放射出光采。诸如此类诗歌,比较温暖、喜庆,邹慧萍教授认为“像阳光一样瓷实、像自然一样自然”,瓦楞草先生认为是对乡村的投入与疏离,赵志浩先生认为是“塞上游子吟”,而赵炳鑫先生则认为“三地诗篇蕴深情”,并强调“重建我们诗歌的象征意义,就是要从道德的、社会伦理的寓意之中去发现可能的意义,从而完成对当代社会的诗歌命名。”见仁见智,各位先生分析得都有道理,甚至有些内容我都没有想到。
现在主要写山水诗,无论摹山、还是范水,乃至于勾勒风景等,崇尚空灵,重视构建意境,讲求言简意赅、形神兼备、意境深远,重视知、情、意、行相统一的中华美学精神,以此凸显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。如《山城春色》,只有两行:“小姑娘的脸色/有点苍白”。这首诗触物起情,主要是在虚实显隐之间做加减法,追求空灵及意境。用吴老的评说就是:“如果将标题盖住,你能知道是写山城春色吗?恐怕不能。此诗用的是传统和现代相结合的方法。将山城比作小姑娘,显示了诗人偏爱山城的感情倾向。从传统的角度来说,将城比作人,是拟人;按现代的视角观察,用人状写城,则是隐喻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妙笔。山城地处高寒偏僻之区,春天来得晚,姹紫嫣红也较逊色。既然将城拟人,以人喻城,那么‘小姑娘的脸色/有点苍白’就很贴切了。”吴老对这首诗的分析,深得我心。别林斯基认为:“诗是寓于形象的思维”。当然山城的春天来得晚,不仅仅是季节的因素,还有其它多种原因。而用小姑娘比山城,又显示出了山城的可爱等,不仅是作者喜爱山城。对于诗人而言,写诗其实就是对美的一次发现。没有艺术美的发现,就不好写诗。又如刘东先生选入《世界汉语文学经典微诗一百家》的张铎经典微诗四首之一《沙湖》:“敦煌飞天/遗失在沙海的一块古铜镜/照在里边的/是一望无际的沙漠”。众所周知,敦煌壁画自发现以来,就以其精彩绝伦的壁画和雕塑,从色彩、线条、造型等各个方面,对现当代艺术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。把沙湖比作敦煌飞天女神的古铜镜,一是说沙湖与飞天仙女常用的镜子一样澄澈、明亮,“曾是惊鸿照影来。”而沙湖周边的沙漠是古铜色的,又与铜镜色调一致;二是侧写沙湖之美,即沙湖像飞天女神的铜镜一样,那么沙湖之美可想而知。前者实写,后者虚写,虚实结合,相得益彰,增加了诗作的张力。而照在古铜镜里面的,也就是照在沙湖里面的,“是一望无际的沙漠”,除了黄沙绿水,还有蓝天白云,境界辽阔,古色古香,美轮美奂,作者的喜爱和赞美之情尽在其中,但又比较平静。作者以诗的形式呈现内心的情感波澜,又映照出了一个时代的社会镜像。故而苗雨时教授说张铎的诗是:“一颗颗晶莹珍珠的闪亮”。吴淮生老则认为是诗歌话语的回归,传统与现代并举,反映出了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美学个性。
最后,我想引用苗雨时教授的一段话做结语。“他不动声色,从容淡定,心态平和,在孤独的沉寂中,放飞灵魂。我们把他的诗比喻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,这珍珠是由生活之砂落入身心的蚌壳里,经由孕育和磨砺而生成的。它小巧而丰实,静默而闪亮。唯其小而能大,唯其静而能深。小而微,不是空无,而是于纤尘中见大千,所谓一沙一世界,一花一天国。宁而静,也不是死寂,而是动中之静,虽动而静极。诗人虚心应物,纳天地之寥阔,入澄明之心境,大小由之,动静谐和,不染浊思,以此敞亮生命与万物之真。这样的诗,深入人心,铅落纷华,直达物我两忘、‘天人合一’的至境、极境。可以说,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,体味到了这种奥秘,正一步一步地攀登艺术的峰峦!”
从乡村到山林,从田园到山水,从温暖到平静,从生活气息到人生况味,我的这个求索过程,究其实是一个回归自然的过程。当然,这里的自然不是指客观存在的自然界,而是一种不加强制力量而顺任自然的状态。从山林里来,又回归山林;从自然里来,又回归自然,乃至物我两忘,达成天人合一的境界,对我而言,路仍很漫长,须长期探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