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海伦
很幸运买到了探亲回家的火车票,多年不坐火车,感觉别有一番风味,那是一种难以复制的、充满烟火气的旅行记忆。绿皮火车,像一位步履沉稳的老者,载着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,慢悠悠地穿过祖国的山河与城乡。
声音的韵律:那是极具辨识度的交响乐。“哐当哐当……”是永恒不变的节奏基底,伴随着悠长而略带苍凉的汽笛声在山野间回荡。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不刺耳,反而有种催眠的魔力。车厢内,是鼎沸的人声:嗑瓜子的脆响、邻座打牌的吆喝、小孩的哭闹、推销特产的列车员洪亮的叫卖,共同构成了一幅鲜活的生活背景音。
气味的世界:车厢里弥漫着复杂的、专属的气味。泡好的方便面混合着火腿肠的香气是主调,交织着汗水味、香烟味、各种食物的味道,以及偶尔从车窗缝隙挤进来的田野或隧道里的清新空气。这是一种粗粝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气。
视觉的长卷:车窗是一部流动的、永不重复的风景纪录片。它不疾不徐,让你能看到绿水青山、茫茫戈壁,经停城市的霓虹,以及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色彩。时间在这里被拉长了,风景真正地“过眼”而非“掠过”。
人间的剧场:最动人的风景是人。绿皮火车是一个微缩的流动社会,是观察中国最好的窗口,让交往交流交融有形有感有效。在这个封闭又开放的空间里,南来北往、不同口音、不分民族,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以一种自然而密集的方式发生着。
交往:打破隔阂的“物理零距离”
面对面的坐铺布局,是促成“交往”的先决条件。这种设计在现代社会中几乎是一种“冒犯”,它打破了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。
被迫的近距离:你的膝盖可能要碰到对面乘客的膝盖,你们的行李共享同一个行李架。这种物理上的紧密相连,是交往的开始。
共享的设施:共用一个窄小的茶几,上面堆满了彼此的食物和水杯,需要轮流起身让里面的乘客出去。这些微小的互动,都是交往的起点。
交流:从“尬聊”到“深谈”的
言语与情感流动
在“交往”的基础上,“交流”便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。这里的“交流”是即兴的、没有目的的、充满烟火气的。
万能的开场白:“您到哪儿下?”“吃了吗?”这类简单的问候是打开话匣子的钥匙。一包被推过来的瓜子,一盒被分享的水果,就是“交流”的正式邀请函。
话题的无所不包:从家长里短、子女教育,到国家大事、社会新闻,再到旅途见闻、人生感慨,任何话题都可以在这里展开。你没有预设,不知道对方是谁,反而更能畅所欲言。
倾听与倾诉的舞台:很多人会把旅途中的陌生人当作最佳的倾诉对象。因为彼此是生命中的过客,没有负担,反而能卸下心防,讲述那些对亲朋都难以启齿的烦恼与喜悦。你会听到打工父亲对留守子女的愧疚,听到刚毕业大学生对未来的憧憬,听到退休老人丰富多彩的晚年生活。每一节车厢,都是一个流动的、没有剧本的“故事会”。
交融:短暂“命运共同体”的形成
这是“三交”的最高境界,是前两者积累产生的化学反应。在特定的时空里,不同地域、不同口音的人们形成了一个临时的、温暖的“命运共同体”。
食物的共享:你尝一口我家的特产,我分你一根自家煮的玉米。食物在这里超越了它本身,成了情感交融的媒介。“一起吃”这个动作,极大地拉近了心理距离。
游戏的互动:扑克牌能迅速将周围素不相识的人凝聚成一个临时的游戏小组。打牌时的吆喝、玩笑、争论,都加速了情感的融合。
困难的互助:当有人需要帮助时,帮忙抬一下沉重的行李,照看一下跑开的孩子,甚至只是接一杯热水,周围的人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。这种基于“同路人”身份的互助精神,是交融最动人的体现。
情绪的共鸣:当火车经过一片壮美的风景,全车厢的人会一起发出惊叹;当夜幕降临,疲惫的旅人相互倚靠着小憩,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共同的、安静的疲惫感。这种共时的情绪体验,创造了深刻的联结。
在高铁时代,我们追求的是“点到点”的效率,人与人的关系是“并列”但“隔离”的。而在绿皮火车里,我们追求的是“过程”的体验,人与人的关系是“交错”且“融合”的。
它用一种看似“笨拙”和“低效”的方式,将人们拉回到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真实社交场景中,完成了在现代化进程中日益稀缺的、面对面的、充满温度的“交往交流交融”。这正是绿皮火车令人怀念的、无法被替代的灵魂所在。它告诉我们,旅途的终点固然重要,但那些在路上与你短暂相遇、分享过一段生命的人,同样是旅途中最宝贵的风景。
乘坐绿皮火车,不仅仅是选择一种交通方式,更像是一场沉浸式的社会观察,一次对过往岁月的怀旧之旅。它的感受,最终会沉淀为一种独特的、混合着疲惫、温暖、嘈杂与宁静的复杂记忆,让人在多年后回想起来,依然觉得生动无比。
(作者系自治区政协委员、自治区党委社会工作部社会工作事务中心主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