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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满黄渠

王淑萍

地名和人名一样,或寄予美好,或寄予希望,或为纪念,或为祭奠。

在我的家乡石嘴山市平罗县,有好多以“通”字打头的地名,通惠、通伏、通润、通平桥……这些带“通”字的地名,都和一个叫“通智”的人有关。通智,清朝满洲正黄旗人,历任内阁侍读学士、大理寺卿、盛京工部侍郎、兵部左侍郎及尚书等职,雍正四年(1726年)年至雍正七年(1729年),奉旨来宁夏开凿惠农渠(黄渠),并整修唐徕、汉延、大清三渠。

我的老家在一个叫永丰的村庄里,距离黄河有十多公里路。毛渠穿村而过,恩泽着这片土地。毛渠的水来自黄渠,黄渠的水来自黄河。

清代以前,这里因“水泽不能波及”,是一片南北绵延数百里,东西宽达数十里的荒滩地。雍正四年(1726年),兵部侍郎通智奉命到此勘察开渠,以解决农田灌溉问题。当年7月动工,历时3年,费帑银16万两,从青铜峡叶盛堡俞家嘴南花家湾处黄河上开口引水,水流蜿蜒向北,绵延数百公里后从平罗西河堡归入黄河。渠道建成后,原本的荒滩牧野变成了“川辉原润千树聚,野绿禾青一望同”的新灌区,一条惠及农民的大渠南北畅通,朝廷赐名“惠农渠”,百姓感念皇恩称其为“皇渠”,又因渠水浑浊呈黄色,称为“黄渠”。

从地图上看,惠农渠灌区呈葫芦状:上游的青铜峡、永宁,中游的银川、贺兰,都处在葫芦口的位置,短而狭窄;下游的平罗、惠农,处于葫芦的肚皮上,突兀而膨胀。资料显示,全长246公里的惠农渠114万亩的灌溉面积中,80%处于下游,其中平罗县55万亩、惠农区25万亩,中上游加起来不过30多万亩,也就是说,惠农渠的最大受益者是平罗县。

如果把黄河比作母亲河,黄渠就是我的母亲渠。我习惯叫它黄渠。在我见到黄河之前,黄渠是我见到的最大水系。到黄渠桥赶集需要过黄渠,到平罗赶集也要过黄渠。过了黄渠,离109国道就不远了,国道上每一个滚动的车轮,都让外面的世界触手可及。儿时的眼里,黄渠就是一道界桩,一边是清贫的村庄,一边是繁华的远方。

我五六岁时第一次跟着父亲过黄渠上的独木桥,父亲先把自行车推过去,然后过来接我。恐高的我站在桥上一步也不敢迈,父亲牵起我的手说:“别怕!来,抓紧爹的手。”我抓着父亲的手,一步一步往前走,脚下是哗哗的渠水,天空是悠悠的白云,在父亲粗糙又温暖的掌心里,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。

那时,一根约30公分宽的独木是连接黄渠两岸最便捷的桥梁。黄渠对岸有亲戚,有商店,即使再恐惧,也有必须一个人过的时候,于是就只能先沿渠堤向东走几公里到永治闸,过了桥再沿着对面渠堤向西折返回来,往往边走边哭,离开黄渠的愿望寒风一般撕扯着少年的心。终于跻身到黄渠以外的繁华之处,已是成年以后的事。当年的独木桥已变成漂亮的石板桥,父亲的掌心依然温暖,只是不再牵起女儿的手,只有一渠浑浊依旧。

在黄渠对岸越走越远,离村子也越来越远,却越来越怀念在黄渠那边生活的日子。那时候,蓝天白云下,绿油油的庄稼簇拥着一脉黄色的水纹,哼着小曲积攒着一路的浑浊与清澈,从你的村流经我的村,淌过父母的皱纹和日子的清贫。少年的心足够快乐,深夜有父母的陪伴,清晨有伙伴们的呼唤,一年四季,村里牛羊鸡鸭的叫声不断。离开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,不过是一个转身,就把简单和快乐丢失在风中。

世里游走,总有被琐碎击败的时候。累了,倦了,选任意一个通往黄渠的路口下去,都会有漂亮的石桥在等待。过桥到黄渠对面,到那个已经没有了父母的村子里,转转,看看,然后返程,站到石桥上,看着缓缓流淌的一渠浑浊的水波,想起父亲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,还有那句刻在心上的话:“别怕!来,抓紧爹的手。”然后就很想落泪。

黄渠恩泽家乡已有200多年,但知道带头修黄渠的人名叫通智,却是近几年的事。打开贺兰山东麓渠系图,可以清楚地看到唐徕渠、汉延渠、惠农渠自西向东依次排开,与贺兰山、黄河平行排列,绵延流淌。离黄河最近的惠农渠,缓缓流过我的村,为这片叫永丰的土地带来了一个又一个五谷丰登的好年成。

人都有这样一个习惯,对太熟悉的人或物总是本能地失去该有的好奇,以熟知的态度,忽略许多值得深究的本质。比如,黄渠。我生在黄渠边,长在黄渠边,一遍遍地叫它“黄渠”,叫了几十年,看它年复一年在4月里充沛、11月枯竭,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它的恩泽,却从来没想着寻根访源,探究它一路流淌的艰辛。

闭上眼睛,1729年5月的那个场景很容易就到了眼前:阳光温暖地洒在大地上,在一阵锣鼓喧天后,黄渠开闸放水。那是久存热切的期盼,一代天子敕令修凿的惠农渠将恩泽宁夏北部大地。当靠天稼穑的田地将被渠水滋润,羽扇纶巾的人们欢笑着,草履粗布的人们雀跃着,跟着汩汩渠水奔跑着,看着生命之水一直渗入到青青的田野里。

最喜在五六月沿黄河东岸行走,无论往北或是往南,映入眼帘的都是绿,庄稼的绿,树木的绿,青草的绿,就连农家的大门都漆着绿——这是黄渠恩泽下的美好。

惠农渠的修筑路线和灌溉区域注定它无法像唐徕渠一样,能与快速发展的城市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200多年来,惠农渠沿着黄河边上默默行走,躲避着城市的喧嚣与热闹,像淳朴的乡下姑娘,素面朝天在村庄田野上。

那天,在永宁县城东部的人民公园桥附近,发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惠农渠——渠畔杨柳拂面,渠堤宽阔平展,水流拍打渠岸,激起阵阵浪花。砌护一新的青灰色渠坡渠底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一股浑浊的渠水,缓缓从县城流过。腰背按摩器、三人扭腰器、伸腰伸背器……色彩明艳的运动器材安置在一片花团锦簇里。老人的银发,青年的明眸,孩子偶尔的一声欢叫,惊起飞鸟无数,化作天空一道美丽的弧线,倏忽不见。在这里,盛装的惠农渠美得像新娘。

或许是见惯了惠农渠的素面朝天,这稍稍一打扮,竟看热了我的眼。流淌了200多年的古老渠道,年复一年波光粼粼,也曾寒酸落魄过,被垃圾和污水折磨得脏乱不堪;也曾暗自神伤过,被泥沙冲击得漩涡密布;也曾伤痕累累过,被地震摇晃得面目全非……几多风雨,几多辛酸,但它灌溉、疏浚的使命从未中断。

作为一条惠及民生的大渠,惠农渠自开挖之日起就受到各朝各代的重视。200多年来,除常规的岁修之外,多地、多次进行裁弯和砌护,既保证了水流畅通,又防止了水源渗漏。如今,这条绵延246公里、从青铜峡花家湾流到惠农区尾闸镇、从清朝流到盛世的长渠,路过城市时,是“媚眼含羞合,丹唇逐笑开”的大家闺秀,只略施粉黛,就惊艳了整座城;流过乡村时,是“和羞走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”的小家碧玉,这样的模样,总让人情难自禁,那敏感的神经被轻轻一扯,就看见父亲站在修葺一新的石板桥上,将我的手放在他粗糙又温暖的掌心,说:“别怕,来!抓紧爹的手。”然后就很想落泪。

(作者系平罗县政协委员、民进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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